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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云山里流寓異鄉已久,迎接朝暉夕陰的只有日復一日麻木的心靈。城市之光和鏡里鉛華不斷塵封著過往,枯干的空氣和漫天的塵氛總是冷漠到靈魂里。且不說快節奏的生活讓人無暇停下腳步緬懷自己曾經的華年,夢醒時分眼角的淚痕都會殘酷地提醒你生命存在的意義。冬至游走在校園里,偶而看到校內售票處排著長長的隊伍,蕓蕓眾生,情態非一,無一例外的是頭頂上都盤旋著一圈一圈的白氣,就像山頭潔白的霧云。呆立許久,驀然驚覺,原來又到返鄉的時段了。 回憶如同冉冉生起的云海,一旦和久積的悲郁交匯,就會下一場鋪天蓋地的雨,打濕回望的眼睛。村頭一棵佇立百年的老樹,石橋下倒映著野草花的云溪,院里灑滿月光的古井轆轤架,西山一座小小的墳塋,都于不經意間闖入意識流,夢境便隨著這種熟識的情感緩緩流淌到心的最深處,激蕩起心海深沉的回音。 雖一別多年,故鄉的氣息依舊可感。那兒雖不是“花開四季無風雨,阡陌交通雞犬聞。落紅成陣逐流水,寧靜雅致塵外塵”的桃花仙源,也不免因其封閉而絕少現代文明的痕跡,顯得原樸而純粹。農田雜亂地遍布每一個山旮旯,就如山人衣褲上的補;山花隨意開在崖壁上,一叢叢笑得金燦燦。白石出灘,紅日下山,柳樹拖著長長的影子沉靜在夕暉中,一絲絲撩撥著鄉愁,清澈的溪水長流,流盡了漫長的歲月。 清晨,小溪邊,有成群結隊的洗衣婦女,手中拿著棒杵,一上一下地敲打著衣服,一顰一笑盡收眼底;中午,種地的男人回來,炒一碗香米,燒一鍋油茶,擺幾張竹椅,消遣暑熱的時光;黃昏時,老人坐在門檻上,抽一袋水煙,看小孩和狗在院內嬉戲,守著炊煙,等著他的兒女們;夜飯畢,滿天大星子格外耀眼,預示著明日又是一個好天氣。春耕夏種,秋收冬藏,圍著火爐熏腌肉,烤玉米棒子。時光消逝在青煙里,沉淀為寧靜的生活之縮影,這樣的圖景,不知撫平了多少游子受傷的心靈。異地漂泊的酸楚,艱苦備嘗后的心境,都會在此時化作無聲的淚水,洗刷掉一路羈旅風塵。 最多情的,還是故鄉的白云,絲絲縷縷的云線,寂寂而愁,淡淡而哀,漫無目的地游走在藍色的山梁,總引得一顆童心追隨著它們到天涯海角。白云蒼狗的變幻投影在心湖,至今猶記那時的些許感動。云總是從大山根那兒的碧水潭出生,輕輕裊裊,繞過叢樹,飄飄然升上了天空。都說浮云無根,象征著漂泊,在我看來,它們的根在地上,在深水潭里,在孩子無邪的眼睛里。它們在大山里徜徉,自由自在,無拘無束,如同精靈的羽翼,成就了童年的幻想,也裝點了多彩的夢境。 看,白云無處不在,山梁上,樹林間,小溪畔,石橋邊,從門里進,從窗里出,溫柔地蹭著井床,又懶懶地溜過青草地。它們是大山的書報,忠實地停在半山腰;它們是流水的薄紗,愛憐地翼蔽著礁石與水族;它們是純粹無暇的自然之子,永遠給遠方的人以故鄉的想望。無論在哪兒生活,只要看到澄澈的天際那幾縷微云,都會不由自主地浮想聯翩。也許是羨慕那種自由與輕靈,也許是懷念那種已經遺忘很久的純凈。記憶因子里的那種原樸的情感因云而生,相思的輕嘆隨風而去。很久以后才領會得“浮云游子意,落日故人情”里那種思鄉的詩意,生活閱歷促使我讀懂了這首詩,也讀懂了白云的靈魂。 城里人喜歡到鄉村游覽,長久遠離自然的他們很容易懷抱著附庸風雅的心態登山涉水,在匆匆轉動的車輪中攝取鄉村的蔥蘢生機,以滋潤心田的干澀。但他們是否能讀懂那種瀕臨滅絕的純粹?土生土長的人們往往感受不到山里云霞爛漫風光旖旎,但出山之后的各種不適應,都說明故鄉的羈絆已然深入靈魂。 城市邊緣那些灰色的云朵,對我訴說了生活的殘酷。大堰河撫育了一代詩人,白云山是否也成就了我的夢? 塵埃落定風雨清,自非瀟湘也多情。云煙江湖潮為信,遙岑眉黛水知音。鄉愁是一張小小的車票,將所有的羈絆輕輕束攏,更將游子送回家中。封閉的白云大山巋然不動,迎接我的,永遠是從大山根升起的潔白的云。 季雪深 |